柳莺

每一次张艺谋的创作，都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社会性话题，无论是《归来》挑起的属于上一辈人的集体动情，还是中美混血的《长城》引发的关于合拍片的模式思考，几乎都是举国文化圈的焦点。《影》瞄准国庆档期，将影片再一次推向舆论的聚光灯下。而此番回归东方式极致美学的新作，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与以往有些不太一样的张艺谋。

《影》植根于《三国·荆州》的故事之上，却又抽离架空时代背景，给予创作者足够的空间，在写意山水的基础上，第一次真切地将“水墨”的概念凸显在大银幕上。作为一部古装巨制，《影》不可避免地被拿来与十六年前的《英雄》进行比较。不过，同样在视觉上苦下功夫，同样是东方化的影像表达，这一次《影》走到了张艺谋标志性的明艳美学的反面，可被视为导演的一次自我突破。黑白素色构成的基调，配合阴雨与空山构成的自然空间，撩拨观众对于古意的想象。如果说《英雄》讲述的是历史激变下，深藏于宫阙之中的政治弄潮儿们炽烈的抱负，是个人情长在天下伟业前的退让，那么《影》则对“个体”和“情感”重新进行了询唤。与之相配合的，是影像风格的转变，从大红大绿的高饱和度到极简画风的一次跳跃——人物穿梭在画卷般的风景前，朝堂的封闭空间给人庄严肃穆之感，而室外的山水又在空濛中多了一份愁意。张艺谋在《影》中实现了克制与冷静的影像处理，是对传统“留白”美学一次成功的回归。

《影》的基调是阴郁的，它展露的是历史的残酷与黑暗，以及在这漫漫的权术斗争中，无名者通过血与杀对自我身份的重新体认。沛州大臣子虞在与境州武将杨苍一战中身负刀伤，此后，孱弱的身体便不允许其在朝中继续抛头露面。于是，他启用自小被其家族囚禁的境州，让相貌酷似自己的他成为一颗在政治的旋涡中挣扎的棋子。境州是子虞的“影子”，是身处斗室的后者观察外界的眼睛，也背负着子虞收复失地的野心。尽管能够有肉身的自由，境州却丝毫没有自己的主体性——他无法脱离于“主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的生命甚至更微于草芥。这是一个如同莎士比亚悲剧般绝望的故事，也充满着黑泽明式个体抗争的激烈。张艺谋对这两者做了令人满意的本土化。

这一次，张艺谋是浪漫的，同时也是现实的，他不再执意地将人的欲望抛进宏大叙事中，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历史的底色上，提炼个体最本真的诉求，由此，“影子”政客境州的故事也显得动人。在这里，也不得不提包括邓超、孙俪在内的主要演员在人物塑造方面的成功，尤其是一人分饰两角的邓超，实现了一次精彩的方法派表演，自己与自己飚戏，将子虞老谋深算的癫狂与境州意气风发的不甘刻画得淋漓尽致。

《影》并非尽善尽美的作品，但它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对于华语电影和张艺谋本人来说，都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这个意义，是市场层面的，更是创作层面的。从市场角度来说，它让我们看到了带有强烈中国基因的故事重启的可能，也隐隐地为时下国内的古装影视剧指明了一条方向。从创作角度而言，它也是张艺谋三年来卧薪尝胆的结晶。这不仅仅是一部想让西方观众发出惊叹的屏保式电影，而是真正地站在角色的立场上，扎实地借古代的故事，表达了具有普适性的对欲望的思考。(编辑董明洁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