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新业（中国人民大学应用经济学院院长）   张阳阳（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两山”理论，将绿色发展定为主基调，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环境保护刻不容缓。党的十九大同时吹响了打赢脱贫攻坚战和污染防治攻坚战、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号角。如何实现经济增长、环境保护与社会民生相协调的高质量发展？这是时代给我们提出的“必答题”，而非“选择题”。

一、必须走绿色减贫之路

中国改革开放40多年间，工业化是绝大多数地区成功摆脱贫困的一条道路。现在的贫困地区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工业化道路，那他们面临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他们的出路在哪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提出的“两山”理论确实可以指导贫困地区走出一条绿色脱贫的新路。

1.贫困地区与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高度交叠

贫困地区多为主体功能限制开发区，国家贫困县有90%位于生态功能区里，所以不能走传统工业化道路。据统计，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加上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共计832个贫困县。其中有541个贫困县县城所在地位于重点生态功能区内，占比为65%。约2/3的贫困县与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重叠。这意味着，不能走传统工业化道路，有必要将生态文明和反贫困有机结合起来。

2.贫困地区绿色发展跟国家粮食安全有关

贫困地区农产品产量可观，贫困县的粮食产量占全国的粮食总产量的五分之一，肉类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四分之一，油料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五分之一，在这样的情况下，若发展传统工业，其带来的环境污染会直接影响农产品产出能力和产出水平。所以，坚持走循环发展、绿色发展道路，保障贫困地区的农业生产，维持产业比较优势，既对全国生态安全起到重要作用，也对全国粮食安全的一种保障。

3.贫困地区绿色发展有助于提升生产效率

贫困地区的绿色发展短期内提高了要素的利用率，长期看有助于人力资本积累和要素生产率提升。从短期来看，通过出台一系列生态保护建设的文件，杜绝触碰生态红线的产业项目进入，发展绿色产业扶贫项目和集体经济并辅之以退耕还林、生态补偿、农业保险等措施，保护农户自然资产要素，增加了土地、林地等自然资产的产出能力和利用率，从而促进农户增收。从长期来看，绿色发展有助于保护居民的健康，保护人力资本，进而提升劳动生产率，实现农村地区的可持续发展。

二、绿色减贫实践——以新县为例

从2013年到2018年，中国人民大学以河南省信阳市新县为样本，对该县12308户贫困户43228人进行持续追踪研究。以“两山”理论为指导，他们认为新县因村精准施策、因户精准施策，打出了一套精准扶贫政策组合拳，通过逐步提升村集体和农户的绿色发展能力，探索走出了一条绿色减贫之路。

1.在提升农户绿色发展能力方面

一是保护农户自然资产要素，促进农产品绿色生产。新县采用的绿色环保举措主要是开展环保知识培训，全县群众对生态文明的知晓率和支持率分别达到95%、90%以上。严守生态红线，关停了污染性工厂和污染性较大的养殖场，同时严禁污染性产业项目的进入。加大力度实施退耕还林、生态补偿等政策，开展扬尘-封土行动、土壤修复治理以及垃圾网格化管理等污染防治工程，加大涉林公园、湿地公园、城乡绿道、景观通道、生态廊道等的生态建设。大力培训绿茶、油茶、中药材、淮南猪等特色农业种养殖，大力推进乡村绿色旅游发展和教育培训产业等。这有助于增加土地、林地等自然资产的产出能力和利用率，实现绿色生产。

二是融合生产要素和绿色基础设施，促进绿色农产品走出去。紧抓住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绿色健康农产品的需求偏好，设立淘宝村、天猫站以及开发自己的互联网电商平台，指导农户在互联网上开店售卖农产品；开展农产品“三品一标”认证制定特色农产品地方标准，提高农产品的交易效率；为农产品提供金融支持，通过担保贷款、财政贴息等方式，培训龙头企业与市场对接；加大绿色物流、通信网络等基础设施建设，打通绿色产品入市的最后一百米。鼓励外出务工人员返乡就业创业，切实激活内生潜力。

三是改变农户使用的能源要素，促进生活方式绿色化。通过易地搬迁工程、光伏扶贫工程等，将农户从“穷山恶水”中搬出，避免农户砍伐林地、过度攫取自然资源，保护“绿水青山”。通过居住方式的改变，改变农户的能源使用结构，使农户从使用薪柴转变为液化气、天然气、电力等现代能源，形成绿色化的生活方式。

2.在提升村集体绿色发展能力方面

新县成为河南省信阳市第一个摘帽的国家级贫困县，而且脱贫后返贫几率很低。我们对新县可持续发展成效进行了短期和长期评估。短期效果方面，脱贫进度大幅度推进，农户家庭收入总体大幅上升，帮助贫困群众获得工作仍然是最重要的减贫手段。第一，贫困状况显著改善。首先，2014-2017年间，建档立卡户及覆盖人口数量维持在1.2万户、4万人左右；其次，贫困户（未脱贫数量）和贫困人口数量逐年减少，其中贫困户由2014年的11742户减少至979户，贫困人口从37697人下降至2860人；从减贫速度来看，2015-2017年贫困户的减少幅度依次为12.44%、35.87%和85.14%；贫困人口的减少幅度分别为11.80%、36.81%和86.39%，减贫速度逐年递增。第二，贫困户收入增加。2014年，贫困户的平均收入为8610元，2017年增加至12248元，增长了42.25%。贫困户的人均收入从2014年2613元增长至2017年的4514元。从收入结构看， 2014-2017年间工资收入一直是贫困户收入的主要来源，且占比从约为74.6%上升至81.6%；转移性收入占比从大约12.8%缩减至8.6%，表明建档立卡户的自有收入占比提升，经济自足性增强。第三，贫困户的劳动供给提升。为考察贫困户的工资收入增加的来源，我们进一步分析了贫困人口的工作时间，贫困人口中劳动适龄人口的平均工作时间从2014年2.8个月增加至2017年的4.6个月，工作时长显著增加。2014-2017年间贫困人口中劳动适龄人口的劳动参与率也显著增加，劳动参与率从2014年不足50%增长至2017年的56.49%，劳动参与率增长近10个百分点。整体而言，贫困人口在就业层面表现出劳动参与率显著提高、劳动时间显著增加的趋势。第四，贫困户类型的构成变化。建档立卡户包括6大类，分别为低保户、低保贫困户、五保户、五保贫困户、一般农户和一般贫困户。贫困户中一般农户的占比从2014年的11.66%增加至2017年的46.43%；低保户从2014年的2.69%增加至2017年的43.97%；五保户占比由0.11%增加至2.92%。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各项社会保障对建档立卡户的覆盖面不断扩大，政策保障力度不断加强。整体而言，2014年，非低保或五保的建档立卡户占比为56.7%，而2017年，这一比例下降到42.4%。

在教育医疗方面，新县在需求侧对贫困家庭子女的受教育情况进行摸底，采集贫困学生原始信息，并针对各个阶段的教育制定了具体资助方案，从而直接减轻贫困家庭供养子女上学带来的压力。针对师资力量不足问题，制定专项政策加强教师队伍建设，并提高乡村教师待遇。此外还针对贫困地区学龄前儿童教育，开办乡村幼儿园，针对贫困家庭学生成绩较差，无法顺利升入高中接受中等教育的问题，整合职业教育资源，集中力量办好高职学院、县城职业高中和农村职业高中，引导初中毕业生接受中等职业教育。并依托职业院校开展农民技能培训，帮扶农民脱贫致富。针对医疗领域，采取事前筛查、事中救治、事后兜底三个阶段的不同政策为贫困户提供健康保障的三道防线。

此外，针对劳动技能水平较低的成年劳动力，新县政府统一组织对劳动力进行技能培训，提升其就业竞争力。为了多创造就业岗位，鼓励的失业贫困居民重新投入工作自主脱贫。截至2018年5月31日，全县73个贫困村共开发卫生保洁员、护林员、水利协管员等公益性岗位3200个，其中人社部门开发卫生保洁员、就业服务、社保协管员公益性岗位950个。

三、生态环境保护与减贫的双赢之策

“两山”理论用以指导实践的重要成果就是绿色发展，随着人民收入水平的提高，收入效应会增加绿色需求进而带动绿色生产和旅游业的发展，成为促进经济增长的新动能；同时绿色发展能够保护农户的健康资本、土地和林地等资产的生产力，进而提升农户的劳动生产率和收入，起到改善收入分配的作用。换言之，绿色发展模式有很大潜力替代传统的工业化发展模式，贫困地区通过绿色发展减贫，就目前来说成效显著，就未来看来也是可持续的。

第一，环境保护不等于不开发。绿色发展不是不发展，而是要高质量发展。所以我们应该辩证看待“关闭污染性产业、养殖业和项目”的影响。虽然绿色发展会影响高耗能、高污染企业的生产成本和规模，降低GDP、就业、税收和居民收入；但通过改善环境（如空气、水、土壤），为生态经济、旅游经济、体育经济、休闲经济积累后发优势。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时期的发展需要在充分考虑贫困地区发展诉求、减贫需求的同时注重保护生态环境，在生态环境保护的同时兼顾当地的发展权利。解决了如何将生态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和竞争优势，就能真正将生态保护与发展结合起来，将绿色减贫与乡村振兴结合起来。

第二，提升农户绿色发展能力。如何最大化农产品、林产品和水产品的产量和销售范围？这是实现农户绿色发展的最有效途径。在生产方面，将绿色资源分别与环境、资本、技术、劳动力相结合。在销售方面，需要绿色基础设施和市场的支持。

第三，连接绿色生产与绿色销售。目前绿色生产到绿色销售的路径是存在的，绿色产品实现的销售总额要依靠绿色环境、基础设施、农户资源最大化绿色利用和外销等环节，但目前绿色品牌是一个薄弱环节。品牌是市场销售中非常重要的信号，但很多林产品、水产品和农产品因非标准化而面临销售困难。这是目前绿色生产、绿色销售中最主要的困难，也是今后一段时间内很大的一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