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州市鼓楼区的福建省环保厅门口，曾有一条臭水河叫龙峰河，以前来环保厅开会的省人大代表们常以这条臭水河为例来“督导”环保部门的工作。

河网密布，河系发达，是福州的城市名片，福州人沿河而居。早年福州的臭水河也不仅仅是环保厅门口这一条，全市107条河中，有43条内河是挂牌的黑臭水体，内涝、水体黑臭成为这座城市的伤疤。

12月2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当地调研时发现，夜间已有不少老人在过去的龙峰河附近夜钓，并把钓上来的鱼带回家吃。近三年内，龙峰河的水质在福州治水行动中得到改变，整个福州的治水行动也已初见成效。

在财政部、生态环境部、住建部联合举办的评审中，福州获评全国黑臭水体治理示范城市。在机制创新方面，福州创新组建水系联排联调中心；在项目建设方面，福州通过全生命周期15年的项目建设PPP模式，被财政部列为全国PPP示范项目。

南方城市多依水而建，随着城市的扩张和人口聚集，城市与水相处的危机表现在城市内涝、黑臭水体等方面，城市地下管网被称为城市的良心，与水和谐相处考验着一座城市的治理水平。

内河治理突破口：三个月拆掉300万平

上个世纪90年代，一位到福州的中央领导早上从西湖宾馆出来散步后称：“这不是西湖，是臭水湖”。

为什么以福建省环保厅门口的龙峰河为代表的臭水河一直治理不好？福建省相关职能部门一位干部直言，治水难也难在“九龙治水”，另外治河还涉及到两岸的拆迁和改造，还有管网建设，这些都不是环境部门职能范围涉及的。

2017年4月24日至5月24日，中央第五环境保护督察组对福建省开展环境保护督察，其间，督察组对福州市开展下沉督察。督察发现，福州市城区污水管网建设问题突出，大量生活污水直排，导致城市内河黑臭严重。

福州有107条内河，总长约244公里，水网密度之大，在全国同类城市中都属少见。近年由于生活生产垃圾长久累积，福州的内河逐年不堪重负，污染、黑臭、积涝难排。

治水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什么？接受21世纪报道记者采访的所有参与治水的部门和企业负责人，提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拆迁。拆迁关系到全面截污，而全面截污被认为是治本之策。历史以来，福州居民沿河而居，两岸的建筑积攒了很多犄角旮旯的小作坊和小散乱污企业，经常直接向河里排污，安全隐患和违建也一直存在。

福州市政府下决心，把所有内河两侧6到12米范围内的房子，用三个月时间拆了约300万平方米，然后把大口径的球墨铸铁截污管埋下去，构筑城市截污的第二道防线。目前，城区已埋设截污管247公里，建设截流井895个，在建调蓄池72个。

“拆迁是资金投入最大的部分。”福州一位官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内河沿岸拆迁，一方面为生态建设腾出空间，另外也为了埋截污管，同时还可以把内河沿岸步道、廊道建设起来。

上述官员还表示，拆迁也是内河治理的突破口，原来有钱也拆不了，拆迁做完后（治理的）空间就出来了，其实治水的工程措施和技术是相对成熟的，拆迁才是最大的问题。拆迁也意味着需要全民动员、全党动员，以及做好群众工作，让老百姓支持。

福州市自2016年启动百日攻坚专项行动以来，累计完成拆迁578.39万平方米，其中和内河治理相关的拆迁近300万平方米。2018年的福州市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城区内河两侧各拆出6米宽空间，既为全线截污创造了条件，又新建了多个滨河绿道和串珠公园，水系周边环境得到改善。

仓山区上渡街道党工委副书记兼盖山镇党委副书记赵明介绍，针对房屋密集、拆迁难以进行的状况，他也想过很多办法。比如将已经堵塞发臭的旧河道填埋放管，大型机械顺着旧河道进场。机械一进场，整个局面就打开了，只要拆掉河道两边的房子，施工就能顺利进行。饱受臭水沟之苦多年的河道周边居民，看到有人进场来做河道了，也都非常高兴，愿意配合工作。于是，他也趁热打铁，建立“一户一策”档案，促成拆迁。

治水资金保证：PPP项目按效付费

福州治水钱从哪里来？治水项目如何运营？福州治水的一项探路举措，就是采取PPP模式试点项目，福州的PPP项目也被财政部列为全国PPP示范项目。

2016年底，福州市政府决定引入PPP模式全面治理，整合形成7个水系治理PPP项目包，包含福州市晋安新店片区、晋安东区、鼓台中心区、仓山金山奥体片区、仓山龙津阳岐片区、仓山会展中心片区、仓山三江口片区7个项目包，涵盖全市范围内107条内河的新建、改造和运营维护。

福州市住建局将其总结为，“卷地毯”工作法。对在建水系PPP项目包组建“卷地毯”攻坚小组，采取全要素集中协调、全方位快速保障、立体式协同攻坚的方式，将房屋征迁、水系治理、管网迁改、缆线下地、破路占道、园林绿化、景观提升等工作有机结合，像“卷地毯”一样连片推进。

来福州工作三年的北京人宋治国，是福州北控鼓台水环境有限公司总经理。北控水务中标福州项目后，他就来到福州跟进项目。当年福州治水的PPP项目包吸引了国内最顶级的水务企业参与竞争。

“要保证你投的每一分钱都值得，这是PPP项目必须要做的。”福州市住建局副局长朱宸熠说，福州将全市内河按流域打包形成7个项目包，项目全生命周期15年，实现设计、施工、管养一体化，并坚持效果导向，严格考核，按效果付费。福州的PPP项目相对过去市政工程项目来说，最大的变化是按效付费。

朱宸熠还透露，截止到目前，福州七个水系的建设投资投入120亿元，资金都是由参与PPP项目包的企业带来的建设投资。据介绍，参与福州治水的7个PPP项目包以联合体的形式运营，联合体由水务企业牵头，带上施工单位和设计单位组成联合体团队。参与的企业有大型国企，也有国内知名的民企。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参与福州治水PPP项目的企业，以央企为主。一位参与治水项目的福州官员介绍，这种PPP项目回收周期长，对企业资金和技术实力都有较高要求，央企参与比例更高。

企业参与项目后，如何保证政府能按约把钱给企业？朱宸熠说，他们会通过第三方对企业考核，合格后给企业付费，如果第一年考核不合格会扣除当年项目资金的30%，年度运营费也扣除；如果第二年不达标，就会直接和企业解除合同，不再给企业付钱。

在PPP项目操作中，一方面地方政府会考量企业的资金和技术实力，避免烂尾，同时企业也要避免政府招来企业干活儿，然后“关门打狗”。

对于如何避免出现政府“关门打狗”的问题，朱宸熠笑着回应说，政府虽然在考核上严格和强势，但绝不耍赖；首先福州财政状况是很好的，每个PPP项目在设立之前都需通过地方财政能力评价和物有所值评价。

“保证政府财力能够支撑，财政才能批准，而且随着PPP管控越来越严格，PPP也和地方政府隐形债务挂钩，以避免我们将PPP作为政府融资的新工具。” 朱熠宸解释。

九龙治水转向统一作战

12月4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福州梅峰河附近遇到一位散步的老人，这位林先生激动地跟记者讲述梅峰河和西湖水质变化，他小时候西湖的水还很干净，湖里有很多种鱼；上世纪90年代水质开始变差，湖里的鱼也变少了，现在西湖和梅峰河一带水质好起来，鱼种类又变多了。

林先生特别提到，在湖头街左海公园旁，有12栋影响西湖整治的别墅被拆除，打通了水系，增加了绿道，他每天会在附近走路健身1到2小时。

福州的一位官员介绍，此前别墅以及酒楼把西湖周边的水系隔断，拆了后，水系被打通，湖边增加了市民步行游览的绿道。

“这么好的湖景别墅，拆的阻力很大。”福州市的一位官员说，这么美的湖景不能被个别人独占，别墅也积压了很多历史遗留的违建问题，他们在拆迁时也是严格遵守相关规定，现在终于还湖景于民 。

对福州治水经验的总结，福州市城区水系联排联调中心常务副主任陈永锋介绍，福州市的治水工作，是由福州市委市政府主导，区政府负责执行的。同时，治水落实由市委组织部长亲自挂帅，以治水作为考核干部的指标之一。

福州项目对其它城市是否具有可复制性？陈永锋直言，是否可复制在于当地市委市政府的决心，首先治水的钱花得值得，对政府来说不是一次性投入，社会资本参与，政府按效付费，政府不需要一次性掏出几百亿。

福建省环保厅一位官员在接受采访时也特别提到，中央环保督查在福州治水中的助推力，2017年中央第五环境保护督察组对福建省进行环保督查，其中福州的黑臭水体被作为重点问题通报，直接驱动了福州自上而下的治水行动。目前福建省也有相应的环保督查机制，定期对包括福州市在内的各地市进行环保督查。

最后福州市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机制创新，就是2017年福州创新组建的水系联排联调中心，整合了市建委、水利、城管委三大涉水部门，及其分管的市内河引水管理所、市供排水管理中心、市内河管理处、市城区水库管理处、闽江下游管理处沿江闸站的资源，这也标志着福州城区内河水系治理和内涝防治从“九龙治水”向“统一作战”转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