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黑色星期五”即将来临，这是大西洋两岸共同的购物狂欢季。但今年很特别，法国亚马逊宣布“黑五”促销启动日由11月27日推迟至12月4日。法国人要度过有史以来第一个在12月的“黑五”了。

这是因为法国当前仍处于“二次封锁”中，若如期进行“黑五”促销，无疑将造成线上电商大鳄亚马逊“大满贯”局面。日前，法国社会发起抵制亚马逊、支持本土商业与商品的请愿运动。包括巴黎市长和一些议员在内的法国政界人士，以及环保非政府组织、工会、店主联合会等联署请愿书，呼吁消费者不要在亚马逊网站购买任何礼物，度过一个“无亚马逊的圣诞节”（Amazon-free Christmas）。为纾解法国线下商店因封锁错失促销季的不满情绪，法国财政部长勒梅尔直接劝说各商家将购物节挪个日子，法国财政部还提醒，“黑五”源自美国，而非欧洲传统。背负着“从店主那儿偷了圣诞节”罪名的的亚马逊，顶不住各方压力，终于决定推迟“黑五”促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次“抵制亚马逊”运动只是法国社会对电商巨头不满情绪的冰山一角。由于缺乏可与之抗衡的本土企业，亚马逊已成为法国民众网购的主要渠道，市场占有率已达22.2%。与此同时，亚马逊也日益深陷环境影响、工人权利等社会争议。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以来，亚马逊更是被指对因封锁措施被迫关闭的本地企业构成不公平竞争，成为“众矢之的”。巴黎市长伊达尔戈甚至称，“法国的生活艺术遭到亚马逊的大规模攻击”。法国文化部长巴舍洛更是直言，“亚马逊在自食其果”。 

不满归不满，“亚马逊问题”绝非通过简单抵制就可以解决。亚马逊身兼双职，不仅是最大线上卖家，也是中小企业从事线上零售业的依赖性平台。并且它是为数不多的、长期关注中小企业的数字巨头之一，常常为商家提供线上营销培训服务。在欧洲，至少有15万家中小企业依靠亚马逊得到成长，每年为欧洲创造数百亿欧元的收入，以及数十万个工作岗位。疫情更是导致线上销售激增，放大了亚马逊的作用，自封锁以来，仅其在法国的业务就增长了40％至50％。 

更残酷的现实在于，欧洲面临的不只是“亚马逊问题”，而是数字经济领域的全盘落后问题。在欧洲，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离不开GAFA：用谷歌搜索，用亚马逊购物，用脸书社交，用苹果打电话。但GAFA均为大西洋彼岸企业，欧盟对其既依赖又忌惮，陷入欧委会内部市场委员布雷顿所批评的“大而不能管”困境。 

面对硅谷数字巨头在欧盟市场的强势碾压，欧盟机构采取规制应对策略，竭力扭转自身数字竞争劣势。例如，欧盟竞争监管部门近日初步认定，亚马逊破坏欧洲主要市场的零售业公平竞争，涉嫌利用其规模、权力和“大数据”牟取对其平台第三方卖家的不正当竞争优势，并就亚马逊是否对自营产品和使用其物流配送服务的卖家给予特殊待遇启动调查。 

然而，欧盟的数字规制效果不甚理想。欧洲审计法院最新报告显示，欧盟对数字巨头的规制进展过慢。例如，欧委会早在10年前就发起了对谷歌在线购物比较服务的竞争调查，但据此开出的24亿欧元罚单目前仍停留在欧洲法院上诉阶段。报告同时直指欧委会规制能力不足，从企业市场份额、产品和服务价格以及利润率角度审视竞争问题的传统标准已不足以应对数字巨头，因为它们是在夺取市场、而非在市场上竞争，并在加快促成“赢者通吃”的局面。欧委会负责竞争事务的执行副主席维斯塔格日前表示，要寻找更好的补救措施以确保公平竞争。 

在此背景下，欧委会拟于今年12月出台《数字服务法案》，对大型数字平台施加更多压力，使其承担更多责任。参与法案讨论的人士透露，该法案可能迫使大型数字平台企业与小型竞争对手分享数据，并禁止其在自身平台上进行不公平的自我推广服务。该法案也意味着欧盟迈入数字监管新阶段，并与美国、中国在全球新开启的数字监管竞赛中一争高下。

监管力固然关键，但与竞争力毕竟是两码事。相对于在数字监管领域的高歌猛进，欧盟及其成员国在培育自己的“亚马逊”上依然知易行难。“黑五”促销可以被推迟，但无法被推迟的是全球数字经济竞争的加剧态势。 

（作者系数据治理资深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