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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财快评:英人缅怀女王,可贵品质在于信守承诺、秉持人性和保持谦卑

2022-09-09 11:16:45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特约评论员,牛言

特约评论员牛言发于伦敦

英国时间2022年9月8日18点35分,英国王室宣布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享年96岁。随后,查尔斯继承王位成为查理三世国王。

接下来,女王葬礼将在两周内举行,查尔斯国王登基仪式会在伦敦圣詹姆斯宫举行。

早在8日上午,王室罕见通告女王“需要接受持续的医疗观察”的消息,不少英国民众就忧心忡忡地自发聚集在女王下榻的苏格兰巴尔莫勒尔庄园以及白金汉宫门前表达祝愿,即使伦敦下起了大雨,人们依然不愿散去。

毕竟高龄的女王去年以来就频频因健康问题缺席多场重要活动,甚至也曾入院治疗,即使王室措辞罕见,王室成员急急赶往女王身边,人们还是心怀一丝希望。

英国媒体,全球媒体也在第一时间将其作为最重要的新闻推上首页,甚至暂停正常节目播出改为直播病情动态。

直到傍晚,女王去世消息传来,不少英国民众难忍哀戚悲伤,流着眼泪在温莎城堡等与女王相关的地方献花以示哀悼。

白金汉宫前,数千人聚集在广场高唱《天佑女王》。闹市中心,人们看着大屏幕的消息,久久不愿散去。

邮政工人、铁路工人的罢工宣布暂停,一些文化和体育活动也延后。全英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1952年2月6日,伊丽莎白成为英国君主,至今在位70 年零127 天。70年间,昔日的大英帝国的日渐衰落。

1956年女王加冕没几年,英国在苏伊士运河危机中失去了苏伊士运河的控制权。在此前后,殖民地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到今时今日还有一些英联邦国家谋求脱离英联邦,英国国力和影响力一落千丈。

并且,作为统治象征的君主天生就站在老百姓的另一面,许多国家君主并不受国民欢迎,但为何英人普遍爱戴女王?

难道是英人喜欢“受虐”,甘愿国运不济?非也。

细究之下,英人痛悼的不过是女王近一世纪人生体现的信守承诺、秉持人性和保持谦卑,哀叹的正是这些人人皆可为但时下又常常缺失的品质。

信守承诺

女王要终身服务国民和国家的承诺早已为世人所知。官方讣告所称“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长期统治,是以她强烈的责任感,和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她的王位和她的人民的决心为标志的”确实是其一生精准的写照。

1926年4月21日,伊丽莎白出生,但一直到10岁,她都不是王位继承人。随着“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伯父爱德华八世退位,王位继承人的重任才落到其肩上。

很难想象,二战爆发后,13岁的伊丽莎白就向父王表达从军的意愿,但是被拒绝了。

德军轰炸伦敦,王室力排众议留在伦敦,她也拒绝了前往加拿大避难的建议,留在了父母身边,和国民共患难。

1940年,当时的英国政府为避免德军的轰炸危及国家的未来,紧急把大批的城市孩子疏散至乡下,甚至远到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和美国。

为了安抚避难中的孩子,年仅14岁的伊丽莎白首次发表广播,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道:“当和平终将来临,请一定记得,我们,今天的孩子,有责任让明天的世界变得更快乐,更美好。”

1945年2月,年约19岁的伊丽莎白加入地方辅助防卫队(ATS),成为了一名战时汽车机械师和驾驶员,在德军的炮火下运送物资,打探照灯,修理车辆,并在战火中被任命为第二少尉。这也让她成为英国皇室唯一一位参加过二战的女性。她和很多退伍军人一样,晚年还记得自己服役的编号,230873。

1947年,她访问南非,4月21日在广播演讲时留下了著名的用其一生来信守的誓言:“我在众人面前宣誓,无论生命长短,我都会终身服务于你们、服务于我们同属的伟大英联邦大家庭。”

1952年,伊丽莎白代替病重的父亲乔治六世访问英联邦国家,走时是年轻的公主,回时已是英国的女王,伊丽莎白时代正式开启。

现代的君主制,她已无甚实权,即使公认聪慧也不能指点国事。但她用自己的方式熨帖着不同族群中的皱褶,慰藉着人们受伤的心灵,维系着英联邦。

自登基以来,她正式出国访问325次,在英国各地访问超过2.5万多次,主持超过100次国宴,授予近40万个荣誉头衔和奖项,回信超过350万封。

她常年支持500多个慈善机构、军事协会、专业团体以及公共服务组织,涉及领域包括年轻人关心的就业支持、保护野生动物等等。2012年就有数据显示,伊丽莎白女王帮助慈善机构筹得将近20亿美元。

她每年的圣诞讲话成为英国温暖人心,价值传承的象征。在疫情艰难时刻,女王专门发表的致辞中一句“你们可以放心,我和我的家人已经准备好承担我们的责任”坚定了多少英人的斗志。

直到生命逝去的前两天,她还拄着拐杖分别接见约翰逊和特拉斯,完成了在位期间的第15任英国首相的仪式。当时,人们就发现她的手背上有大面积青紫色淤痕。

她的一言一行确实无愧于终身服务于国民的诺言。在英人眼中,女王在丈夫葬礼上恪守防疫规定,无奈孤寂落座的身影与后来传出的首相府同期开派对杯盘狼籍的照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样都曾许下庄重的诺言,诺言对女王来说重于泰山,用其一生去践行,一些人视诺言为鸿毛,玩弄于鼓掌之间。对比之下,尽管一些政客将自己的政绩时常挂在嘴边,但老百姓爱戴谁,一目了然。

不但如此,女王的信守诺言还体现在对爱情、对家庭的坚守。 

13岁,女王遇见了18岁的菲利普。8年后的1947年11月女王大婚,两人庄重许下爱的诺言。

虽然王权不时对这对夫妻造成困扰,菲利普亲王花边传闻也时有所闻,但世间本无十全十美的爱情,完美无瑕的婚姻,两人从青葱年少到耄耋年老,从一个孩子到儿孙满堂,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陪伴,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两人也坚守了彼此的承诺。

菲利普亲王曾说他在家从不会将伊丽莎白看成女王,她只是妻子,妻子会为他亲手做饭,泡茶。伊丽莎白女王也把菲利普视为精神支柱,说他能时常让她开怀大笑。

他是她常年坚持下去的力量,她是他一辈子守护的人。执子之手,白头偕老,无论时代怎么变迁,你我始终不变,这就是最好的爱的诺言。

秉持人性

终身服务国民再加上君权、神权合于一身的超脱地位很容易让女王成为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但不知道是刻意打造还是天性流露,女王始终秉持着普通人的一面,在世人眼中,她不但可敬而且可亲。

众人皆知,女王爱狗。1944年,18岁的女王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叫苏珊的柯基犬,自此女王养过的所有的柯基犬都是这只狗的后代,一共有30多只。她甚至有段时间因为担心自己去世不得不扔下狗狗,忍痛不再养狗,不再繁殖苏珊的后代。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加上难忍对狗狗的喜爱,又再度抚养小狗。妥妥一枚汪星人。

人们津津乐道女王对不同色系服装驾轻就熟的驾驭。但无论如何改变,经典黑色皮包里一个金属化妆盒、几颗薄荷糖、一支口红和一面小镜子这四样东西永远不变,就如众人身边平常不过的女子一样。

1948年女王的第一个孩子查尔斯王子出生,自此,身为人母的她也为孩子操碎了心。在纪念登基40年的讲话中她也不讳言说,1992年是她的“恐怖之年”,因为四个孩子中有三个宣布决定分居或离婚(查尔斯王子、安德鲁王子和安妮公主)。

这两年,面对丑闻缠身的二儿子安德鲁王子,她不得不下令剥夺其王室头衔和军衔。但安德鲁王子毕竟是她最爱的儿子,在丈夫的追思会上,她又不顾非议,执意让安德鲁王子搀扶着她进入会场,刻意彰显安德鲁还是她和丈夫这个家庭中的重要成员。像极我们周围爱子心切的老母亲。

她甚至就像普通的英国人一样在一波波新冠疫情袭击中“中招”,2月21日也不幸感染新冠,出现“轻度感冒”症状,9天后才康复。

她的英式幽默屡试不爽。2012年伦敦奥运会,爽快答应女王(替身)与特工007共同跳伞空降开幕式会场,随后女王本尊现身的安排后还让导演给自己加词,一句“晚上好,邦德先生”,参与感十足,让观众难辨真假。

今年6月登基70周年庆典晚会上,女王亲自与帕丁顿熊共叹下午茶,敲着茶杯敲响开幕曲的短片更是秒杀众人。

这个平凡的女王,这个流露着人性的女王让英国上自耄耋老人,下至冲龄小儿都很难抗拒对她的喜爱。 

保持谦卑

当她10岁成为王位继承人时,大概当时人们都不曾想到,这个小女孩将会打破维多利亚女王的在位记录,成为一代传奇。

无论是财富还是声誉,她都有足够的资本骄傲,但她经常提及的、身体力行的却是谦卑一词。

她知道自身的不足。登基后专门请家教学习不同领域的知识。自她登基的那一天起,她平均每日会花三小时在国事上,阅读各个大臣以及英国议会送来的文件。凭此,这个登基时在丘吉尔眼中“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女子短短时间就让丘吉尔不得不另眼相看。

她知道进退的分寸。按照传统,女王是不需要交税的,但自1992年以来,伊丽莎白女王一直自愿缴纳收入和资本利得税,并且一直坚持着缴纳增值税。

她知道与民众的支持是双向的。女王说过她不喜欢自拍,但年轻人喜欢,所以她就配合。甚至一次路过曲棍球场时,发现年轻球员隔着铁网与她自拍,她就特意停下脚步,隔着铁栏杆对着镜头微笑,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不在“C位”,不在意自己的脸仅露出一点点,还被铁网分隔着。

她从不标榜自己永远正确,意识到错误立即用行动去纠正。最为人所知的一次就是当戴安娜王妃去世时,女王没有立刻回到伦敦,拒绝立即在白金汉宫降半旗。当发现人们愤怒时,立即返回白金汉宫并发表缅怀戴安娜的直播讲话。

她尊重历史,呼吁并践行包容谅解。2011年,她成为第一位对爱尔兰共和国进行正式访问的英国君主,她在讲话中说,“我们要留意我们历史的复杂性,留意历史有很多层次和传统,但我们也要注意忍耐与和解的重要性。能够承认过去,却又不被过去束缚的重要性。”

2012年,她访问北爱尔兰时,与前爱尔兰共和军指挥官马丁麦吉尼斯握手。要知道她丈夫的至亲舅舅,从小抚养菲利普亲王的路易斯·蒙巴顿勋爵就死于爱尔兰共和军暗杀。这一笑泯恩仇对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

在英国,从来不缺对君主制的质疑,国力下降,社会变迁,王室良莠并存,更令到这老牌君主立宪制备受瞩目。

女王在位这几十年,英国经历二战后的衰退、冷战、经济兴衰、北爱尔兰冲突、欧盟成立以及脱欧。英国逐步从世界权力中心滑落,在人民最脆弱的时候,她没有逃避责任,在一次次战乱、动荡、危机中成为凝聚英国人的支柱,她成为了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唯一的不变。

正如现任首相特拉斯声明所说:“女王一生都在履行她的职责,她是现代英国的基石,英国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伟大国家,都是因为她。”

现在,英国通胀高企,经济衰退,苏格兰蠢蠢欲动,一个动荡时期又再来临,英人痛悼女王不是悼念一位高高在上统治的君主,不是哀叹一位女王的逝去,而是希望在不断变化的时代人们能守住一些不变,能不忘自己许下的片言只语,能留下一丝人性的善念,能尚存一点对常识的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