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改革部长、里斯本市长和各国参会的初创企业代表在主席台上一起庆祝Web Summit开幕。主办方供图

Web Summit现场  拍摄/师琰

展会一角拍摄/师琰

南方财经 21世纪经济报道特派记者师琰葡萄牙里斯本报道 

​2015年，一个名叫 Revolut、仅有三名成员的小初创公司首次从伦敦来到里斯本，亮相 Web Summit（全球网络峰会）；十年一晃而过，当初岌岌无名的Revolut如今已成数字银行巨头和欧洲最具价值的私人科技公司。

2025年11月10日晚，Web Summit创始人帕迪·科斯格雷夫（Paddy Cosgrave）走上里斯本阿尔蒂斯竞技场主舞台，宣布Web Summit正式开幕。他以回顾Revolut的故事作为开场，忍不住感慨：“十年前我们已经觉得世界变化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但与今天相比，那时的变革几乎算得上缓慢。”

这也是Web Summit从故乡爱尔兰移师葡萄牙并迅速成长为全球顶级科技盛会的第十年。来自全球各地的7万名与会者，包括75个国家的政府代表、企业家、科技投资人以及2500家初创公司，将这里变成了科技创业者的朝圣之地。

由于访客数量暴增，今年的Web Summit出现历史上首次航空瓶颈，里斯本机场被迫拒绝部分私人飞机的起降申请，部分科技巨头的专机不得不降落在邻国西班牙的机场，再驱车数小时赶赴会场。

11月的里斯本，来自大西洋的海风轻柔拂过，科技、创意与雄心在此相遇，连空气中也弥漫着属于未来的气息。

引领变革的新力量

“在接下来三天里，你们将在 Web Summit 的展区看到世界上最先进的人形机器人。它们不是来自欧洲，也不是来自美国——而是来自中国；”科斯格雷夫告诉台下的数万人，“你们还会在这个舞台上听到全球最领先的人工智能模型背后的创造者发言，他们也不是美国人，事实上，就在过去几周，几乎所有顶尖 AI 模型的研发者都来自中国。”

科斯格雷夫强调，与 OpenAI 或 Anthropic 不同，中国的人工智能模型是开源的，“免费使用”！

他提醒参会者——正如英伟达首席执行官黄仁勋几天前所说——中国人极有可能赢得这场人工智能的竞赛！而这一切，在十二个月前还难以想象。

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变，另一个例证是，全球支付体系正处于一场革命边缘，这场革命并非由美国科技公司发起，也非出自欧洲央行，而是由巴西中央银行创造的一个名叫 PIX的实时支付系统。

“与中国的 AI 模型一样，PIX 完全免费，”科斯格雷夫指出，“它的革命性之大，使得它近几周来屡次成为特朗普演讲中的攻击目标。为什么？因为随着 PIX 未来几年扩展至全球南方乃至世界其它地区，它将动摇西方支付体系和金融科技的垄断格局！”

在他看来，PIX 是一场尚未被广泛认知的革命：“你要如何与免费的在线支付竞争？答案是——你无法竞争。”

作为Web Summit的创办者，科斯格雷夫最清楚不过，过去，Web Summit 的主旋律是西方科技公司与创业企业之间的竞争，而今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清楚地表明——那个由“西方科技主导”的时代，正在迅速谢幕。

即便在西方世界内部，也在发生着不能忽视的显著变化——欧洲经济增长与科技创新的“重心”正在转移。有史以来第一次，来自德国的创业公司数量在 Web Summit 上出现下降，而德国的邻国波兰，参会初创公司数量却创下历史新高。

在科斯格雷夫看来，波兰正成为“新欧洲”的代表，积极进取、雄心勃勃、组织有序，当西欧陷入停滞，波兰与东欧正在加速前行。

“世界已经并正在发生深刻的转变。”他一再提醒参会者不要浪费了这个结识并学习“那些引领变革的力量”的机会——从中国的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公司，到来自巴西的支付体系 PIX，再到波兰新一代创业企业，从中东的卡塔尔，到非洲、中亚、印度和越南……

对西欧而言，一切也并非已成定局。

当晚Web Summit的主舞台上，就迎来一位瑞典创业者讲述他的神奇创业历程，安东·奥西卡（Anton Osika）创办的公司Lovable已成为史上最快实现营收1亿欧元的企业，而他的事业目标不是要做到100亿或者1000亿，而是要服务于全世界99%的人。

“我们从未生活在一个如此令人振奋的时代！”科斯格雷夫说。

文化是创新的“隐秘原力”

这是卡洛斯·莫达斯（Carlos Moedas）以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市长身份参加 Web Summit 的第五个年头。每一次站上Web Summit的主舞台，他都会被眼前热情洋溢的人海深深打动。

“你们是一群令人惊叹的人，”他由衷地对参会者们说，“正因为有你们，里斯本才焕发出如此蓬勃的活力。”

2023年，里斯本市政府首次提出“里斯本独角兽工厂”构想，彼时市长先生手中只有一纸空文；短短两年过去，16 家“独角兽”已扎根里斯本，11月13日，里斯本将迎来第 17 家独角兽企业。

不仅仅是独角兽，同一时期，还有 82 家科技公司落户里斯本，它们共同创造了超过 16000 个就业岗位。

作为工程师出身的政治家，莫达斯用一种混合了城市愿景与哲学思考的语气宣告：“里斯本将成为一个创新与文化并行的城市——让社会正义、技术与艺术彼此交融。”

他讲起一个关于中国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得主屠呦呦的故事：屠呦呦研读两千多年前的古代文献与诗歌时受到启发，发现一种名为“青蒿”（Artemisia）的植物，如果不用沸水煮而是用冷萃的方式提取其成分，竟可治愈疟疾。她的发现挽救了数以百万计的生命，也因此获得诺贝尔奖。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文化正是创新的源泉，”莫达斯说，“在这个数字世界里，一切都被简化为 0 和 1，但唯有人类的文化与创造力，让我们区别于机器，赋予科技以灵魂。”

莫达斯分享了两种他认为对创新至关重要、决定了一座城市能否真正成功的“秘密成分”。

第一个是社会正义。2024 年，里斯本市宣布设立全欧洲最大的社会创新奖，并为此投入 100 万欧元，以该奖项汇聚来自 300 家企业的创意与力量，共同关注健康、教育、移民等议题，通过改善社会正义实现城市乃至国家的可持续性。

展望未来十年，他希望为里斯本的成功注入另一个“秘密成分”——文化与艺术。

去年里斯本首次引入翠贝卡电影节，将电影节举办地设置在“独角兽工厂”，让科技创业园区与电影产业产生联结。有一天莫达斯在那里漫步，竟遇见了《绝命毒师》的演员詹卡洛·埃斯波西托，后者正参观一家专注于植物蛋白生产的顶尖企业MicroHarvest。

莫达斯醉心于这种跨界交汇：“艺术与科技、文化与创新的相互激荡，在我看来，正是未来的方向。”

他希望里斯本能成为这样一座浪漫之都——社会正义与创新在这里相遇携手，创新与文化和艺术在这里碰撞火花。

葡萄牙的AI雄心：重新定义国家的可能性

如果说莫达斯对于AI创新之都的想象充满文艺范儿，那么葡萄牙国家改革部长贡萨洛·马蒂亚斯（Gonçalo Matias）则勾勒出一幅雄心勃勃、积极拥抱科技与创业精神的国家战略蓝图。

“科技正挑战我们重新定义国家的意义，”这位学者出身的部长在开幕式上代表葡萄牙总理发言时语出惊人，“科技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治理方式、决策过程以及服务模式。人工智能、数据与数字化转型，正在重塑我们的经济、行政体系，乃至‘治理’这一概念本身。”

葡萄牙希望成为全球创新的枢纽，以科技赋能公民、强化民主，并为所有人创造机会。

然而增长不会自动到来，必须主动构建。不是等待未来，而是主动创造未来。

利用数字革命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创造新产业、新就业与新的繁荣；让经济更灵活、可持续，也更能抵御全球挑战；建设一个更聪明、更高效、更有响应力的政府——一个能预测需求、兑现承诺、以公民与企业为中心的政府。

马蒂亚斯称，葡萄牙的目标就是建设这样一个“智能、灵活、以人为本的国家”，而即将发布的《国家人工智能行动议程》正是这一愿景的核心。为实现这一愿景，葡萄牙正建设数字基础设施：国家数据中心战略将带来数百亿欧元投资，而国家主权云将确保独立性、信任与安全。

葡萄牙政府也认识到，仅有科技是不够的，数字化转型的核心仍是人。为此推出“数字技能公约”，目标是在 2030 年前培训超过两百万名公民，从基础素养到高阶技能。

葡萄牙自研的大语言模型Omalia，一年前还只是概念，如今已能为科学家和学生提供实时支持。这一AI系统被视为葡萄牙版的国家ChatGPT，旨在让公共服务更人性化地与公民互动。

马蒂亚斯透露，葡萄牙正与欧盟委员会合作，建设AI超级工厂，投资规模将超过160亿欧元，联合欧盟与国际企业，共同打造欧洲人工智能与先进制造的未来。

葡萄牙拥有得天独厚的战略位置，是连接各大洲的海底电缆超级枢纽，里斯本也是全球互联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不过，AI超级工厂这项计划，从某种意义上也被看作是欧洲对OpenAI与硅谷垄断的一种回应，一场从边缘国家出发的数字主权实验。

“葡萄牙的数字征程，取决于我们是否具备科技最擅长的能力——学习、适应与协作，” 马蒂亚斯说，“我也想留给各位一个简单却充满挑战的使命——去创新，去实验，去梦想。不断突破，不断测试，不断想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