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特约记者王艳华北京报道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街头抗议。”

当记者联系上在比利时弗拉芒（Flanders）地区的Gunter Klaasen时，这位比利时农民刚刚度过了他的46岁生日。Klaasen是当地一个农民团体的积极成员，对于导致弗拉芒地区农业出现许多问题的氮协议非常了解。他积极发表演讲、接受采访，向同行和政治家传达来自农民的信息。Klaasen认为，当地政府的氮规定使得弗拉芒地区的农业根本没有未来。“我尽量支持所有的行动并参与街头抗议。”

这天，Klaasen正在布置布鲁塞尔的抗议活动。当地时间2月1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洲议会外，一群愤怒的比利时农民发起了一场抗议活动。他们反对欧盟和比利时国家的规定，声称这些规定威胁到农民生计。他们向阻挡前进的防暴警察扔鸡蛋，引发了一系列冲突。

Klasen是这群愤怒的欧洲农民中的一员。

一切都因为“氮”

“我和我妻子一起经营着一家肉鸡养殖场，我是这个地方第五代的农场主。”Klaasen家的农场存在已有80年的历史。8年前他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个农场；3年前，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他和妻子一起对农场进行了投资和改造，目标是期待自己退休之后农场能带给他一些积蓄，并能世代经营下去。

“不幸的是，弗拉芒当地政府当前的计划和政策使得我们整个农场将变得一文不值”，Klaasen对记者表示。Klaasen所在的Turnhouts Vennengebied地区，作为一个特定的自然区域，被指定为“Natura 2000”区域。Natura 2000是欧洲联盟设立的一项自然保护计划，目的是保护和维护欧洲境内特殊保护区（Special Areas of Conservation，SACs）和鸟类特殊保护区（Special Protection Areas，SPAs）。Natura 2000区域正是在这两者的基础上设立。通过Natura 2000计划，欧洲致力于维护和保护这些地区内的生态系统、独特物种以及重要的鸟类栖息地。

在Turnhouts Vennengebied区域内，特定的栖息地得到了特别的关注，其中包括标签为3110（营养贫乏弱缓冲沼泽）和3130（营养贫乏至中度营养贫乏水域）的栖息地。这些区域对氮有着严格的要求，包括氮排放的上限，以确保自然环境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按照当地的制度，Klaasen一家对农场进行投资和升级改造时，必须首先得到当地政府的改造许可。Klaasen和妻子卖掉了自己的房子，辞掉了工作，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资在了农场。在Klaasen心目中，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农场升级，而是他和家庭的未来。

他为此投资了3万欧元进行EIA研究（环境影响报告），Klaasen农场的影响力得分为3.57%。这个分数从某种意义上说明了Klaase的公司是一家绿色公司，环评报告中逐字列出了Klaasen的公司将会产生什么影响，在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Klaasen的农场就拿到了许可证，开始了他的农场改造计划。

农场改造的具体内容包括以下几项：两个全新的鸡舍翻新，配置有日光设施，并采用低氨排放系统；两个老旧鸡舍的屋顶更换，也加装了日光设施；安装了新的LED照明和稳定计算机，通风系统采用了变频控制。在接受采访时，Klaasen告诉记者，得益于这些新设施，他成功养殖更多的鸡，从85,000只增加到了125,000只。改造投资的花费达数百万欧元。

然而，当改造结束、新的鸡舍刚刚开始投入使用一年左右并期待会有好的收益时，弗拉芒政府却一纸通知告诉Klaasen和他的同伴们，他们所在区域的所有家禽和畜牧场必须在2年内关闭。让Klaasen一家愤怒的是：“如果两年后你突然可以毁掉一切，那么当初授予许可证还有什么意义呢？”

难以让人信服的数据

毁掉Klaasen美好梦想的是被当地农户所称的“氮协议”，包括氮肥使用和氮排放的相关规定。2022年2月，弗拉芒大区政府提出，到2030年，当地生猪和家禽养殖场需将氮肥使用量减少60%，并将生猪存栏量减少30%。此外，弗拉芒大区还将在2025年强制关闭约40个对自然环境产生严重影响的“红色农场”。

当地政府围绕栖息地周围画了一个圆圈，该公司就从一个“绿色企业”变成了一个“红色企业”，Klaasen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变成了一个重污染企业。与此相对应的事实却是，EIA报告显示，新鸡舍氨的排放量现在比旧鸡舍的排放量还要低。“理想的农业政策应该是获得许可证提供至少30年的安全性。”2年之后规则就变，这让Klaasen很是恼火。

其实，需要Klaasen付出惨痛代价的是不断扩大的栖息地面积。保护区域内的两个栖息地的氮排放上限分别为每公顷6公斤和8公斤。这在Klaasen和他的同行伙伴心目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根据当地农民在当地媒体上的抱怨：如果是这样，那么栖息在这些沼泽上的大雁也必须受到“管理”，因为它们的排放量已经太高了。他们还表示，“仅外界就有11公斤氮气。无论交通、工业、人口或农业都在排放。”由于他们所在的地区毗邻荷兰，对于氮的来源到底是不是来源于本国，或者是不是来源于农业甚至来源于该农场，其实并没有特别让农户们信服的证据。

“在弗拉芒内部，农业与工业（如安特卫普港）之间的待遇差异很大。这些公司也排放大量的氮，但却不受任何法规的约束。”Klaasen对记者表示，原则上是：如果我们必须关闭农场，那么港口也必须关闭。

让Klaasen一家更绝望的是，这是一个以每只鸡几美分回报来衡量盈利能力的行业，12,5000只鸡，这个数字是Klaasen经过准确估算出来的，对于一家人的生活花费以及偿还银行的大量债务所需要的养殖量。现在政府要关停他们的养殖场，这对Klaasen一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因为农场的投资还涉及到巨大的贷款。

“如果我现在必须停下来，我不知道如何偿还贷款。那还不如结束它。”即使按照当时的规则，Klaasen只需要减少60%的动物，那么每只动物的成本也将高于收益，整个农场将不再盈利。Klaasen在当地接受公开采访时表示。

让农民们无法理解的是，关于农民可以采取何种行动的关键决策是通过应用所谓的“氮评分”来制定的，这是对氮沉积的一种度量。即使是支持评分系统的研究人员的研究也表明，这些评分并不足以精确决定个体农民的排放情况，也不能显示应该关闭哪些农场，而这个评分系统依旧用来作为关闭农场的根据。

根据MCC（Mathias Corvinus Collegium）研究员的解释，氮的测量既可在实验室进行也可在室外进行。要以一种令农民信服的方式告知他们的排放正在导致保护区恶化，测量氮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这将是一项复杂且昂贵的工程，几乎没有人愿意这样做。因此，从研究的角度来看，他们所采用的手段本质上是建立模型，每个模型都在一定误差范围内减少了所需数据的假设量。

在荷兰和佛兰德斯地区，尽管这些模型非常不准确，政府依然使用了这些小模型，因为它们无法提供进行更精确预测所需的必要数据。政府用这些模型数据自信地引导农民关闭或减少一定百分比的养鸡场。如果这些数字背后的影响评估是不准确的，那么根据数据所得出的结论也该得到进一步商榷。

之后，从2022年4月19日开始，对弗拉芒氮计划的公开调查持续了两个月左右。这项调查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提出意见或反对意见。根据当地2022年7月25日的新闻，当地政府收到来自300个城市的近19,000份反对佛兰德斯政府氮肥协议草案的反对意见，这几乎是当地环境部最初预期的两倍。

抗议早就开始

当地时间2023年3月3日，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爆发了规模庞大的农民示威游行。当天，数千名农民驾驶着大约2,700台拖拉机，游行了约5小时，涵盖了布鲁塞尔市中心和欧盟总部所在的区域。当天布鲁塞尔及其往返弗拉芒地区的多条线路严重拥堵，多处隧道关闭。

在农民们的怒火上浇油的是，弗拉芒当地政府一边一再要求农户缩减氮排放和使用氮肥，一边却给在当地的英国跨国公司继续建设新工厂的许可。在农民看来，这是典型的双重标准。

在当地时间2023年8月20日的早晨，一支拖拉机车队沿着前往比利时佛兰德斯城市安特卫普的高速公路行进。大约1,000名农民和各类支持者聚集在一起，共同表达对政府在实施新的氮排放法规方面的虚伪和双重标准抗议。他们声称这些法规将损害他们的生计。这一系列政策引发了当地农民的不满，他们将其描述为对农业经济的“大屠杀”，并敦促对草案进行彻底重新调整。同时，农民们认为不应对农业和工业领域的氮使用问题采取差异化对待。

关于这项氮协议的最新进展是：当地时间2023年11月14日，弗拉芒政府终于达成了新的氮协议：对于在附近自然保护区排放大量氮的所谓“红色企业”的规定将会有所放松。与要求必须在2030年之前完全关闭不同，农民们仍然有机会来大幅减少氮排放。例如，鸡和猪饲养者可以使用空气洗涤器去除空气中的氮气来做到这一点。这种调整需要大量投资，但会为减排提供补偿。

然而，对于一直有争议的工业和农业不同的许可门槛最终将被保留。此外，还计划委托进行一项科学研究，以探讨从2030年起以不同方式审视这一问题的可能性。该研究的目标是将关注点从氮化合物在土壤和自然中的沉积转移到更加关注排放和更广泛的情况。有关当局还计划与欧盟联系，请求重新考虑佛兰德斯地区的具体情况，特别是考虑到该地区人口稠密且分散的特点。

尽管听起来新的协议当地政府已经部分妥协，但显然这对于Klaasen和它的伙伴来说远远不够。“短期内，我们希望有些像氮法令这样的规定被取消。在较长期内，应该给予农民更多的尊重和机会，并再次给予真正的长期安全。农民经常需要进行大规模投资，需要长期的保障。”Klaasen告诉记者。

在农民心目中，这是他们世代经营的家族产业，这意味着数代人经营的产业毁在了自己的手上，而且后代无以为继。对于农业的打击在Klaasen眼里还关系到欧洲粮食安全的问题，他激动地表示，“我们自己的食物供应和独立性太重要了。否则，我们将变成一个发展中国家或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