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商业 > 正文

任正非对话全球杰出人工智能专家:我不担心出现强大的对手

2019-09-26 20:16:31  21世纪经济报道 21财经APP 倪雨晴

3个月前,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在深圳和美国科技大咖对谈。那时,美国封锁刚过去一个月,风高浪急,任正非通过媒体采访、跨界对话等方式对外发声,和世界交流。

华为官方将对话命名为“A COFFEE WITH REN”,这也契合华为内部推崇的“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喝喝咖啡,思维碰撞,以开放的姿态让全球各界更了解华为。

如今9月26日,任正非的“咖啡角”开启了系列第二弹,这次的主题是人工智能。

任正非之外,嘉宾还有3位,分别是:

全球顶级计算机科学家,人工智能专家和未来学家Jerry Kaplan;

英国皇家工程院院士,大英帝国勋章获得者,英国电信前CTO Peter Cochrane;

华为公司战略部总裁张文林。

其中,Jerry Kaplan被称为“平板电脑之父”,是硅谷传奇的连续创业家,并且著有人工智能相关的书籍。畅销书《Humans Need Not Apply: A Guide to Wealth and Work in the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曾获得《经济学人》年度图书称号。

 Peter Cochrane是人工智能教授,他认为,机器超越人类智慧的关键仅在于联网传感器的数量。根据他的预测,2020年之前世上将出现意义重大的超级人工智能。迟至2030年,人脑与机器之间的竞争将“尘埃落定”。 

也许有人会认为,是因为华为现在困难不少,任正非才频频亮相吧?但在21Tech记者看来,任正非走向台前已经常态化,华为越来越开放、信息越来越透明,这也是现代企业面向公众的正常姿态。

华为不是上市公司,而成长成如此大体量的全球化公司,也需要企业领导者向社会报告信息,向全世界共享管理、资本的信息。作为现代企业,更加需要通过权威渠道来发声,咖啡角的对话也是在创造机会让华为站在辩论台上,和世界对话。

然而,华为依然很神秘,有历史原因、也有行业原因。

这家公司的管理形象在外界看来,既丰富又模糊,像一幅中国的山水画,国外看客自然更加看不懂。不知道哪出景物是主角,看到画的是山,对方回答说不这是山,是江湖,看客就更加迷惑了,横看成岭侧成峰,到底要怎么看?

今年华为面临的这种打击和阻挠,在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美国动用国家机器,从政治、舆论、技术、商业上对一家公司进行海陆空的打击,实为罕见。

虽然此前美国就没有停止过对华为的质疑和审查,但是今年的制裁和之前的案例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以前华为体量还没有这么庞大,美国企业也更强大,而一些小企业被美国打击,大家可能都不在乎。现在,美国和华为,堪称生死搏斗。

华为也亮出了自身在5G、终端操作系统、AI等领域的军备和实力。任正非多次表态,5G不受影响,操作系统生态建设需要时间,而AI被看做华为要攀登的下一座高峰。

任正非第二期“咖啡对话”访谈

 

华为要如何攀登?我们来品读一下任正非和AI学者的对谈记录:

主持人:我们今天的对话嘉宾有华为公司总裁、创始人任正非,与全球人工智能专家杰里·卡普兰(Jerry Kaplan)、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最后还有华为公司战略部总裁张文林。我们今天讨论的是创新,未来有哪些创新技术?有请任总。

任正非:人类社会今天处在电子信息技术爆发的前夜。人工智能在这时,有可能规模化使用,但对社会的促进作用我们不清楚。未来20-30年电子信息技术会产生突破。

人工智能给社会创造更大财富。人工智能会影响和塑造一个国家的核心变量,我们要将其变成国家的发展动力。我认为这个时代的到来给社会带来繁荣。我们曾经历工业革命时代,一个技术者只用接受中等教育水平即可,而人工智能时代需要提升基础教育的投入。我认为,人工智能时代能给更多人机会,创造更多财富和机会。

杰里·卡普兰(Jerry Kaplan):我认为任总像莎士比亚一样。我认为人工智能不是魔法。我们参考之前的自动化发展,就能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以前,科学发展速度比现在更快。我们没有看到近期有重大科技发展。任总说的很对,人工智能时代是光明的。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觉得AI会主导世界,AI会最终决定谁来主导。我们需要打造一个可持续发展社会,要实现这一点,不要小修小补,需要彻底变革,包括生物技术、纳米技术、AI、物联网技术等,只有综合运用才能创造未来。我们需要利用多重技术,不能再更多消耗石油和能源,未来地球是可持续发展的,我们需要给更多的人提供产品,提供可持续生态系统。

主持人:为什么对华为的新技术有这么多的不信任?

任正非:纺织机械的出现,没有剥夺纺织工人的能力,而提升了纺织工业的水平。火车出现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把它当鬼怪一样。人工智能是出生的一颗豆芽,这个时候人们对人工智能很担忧。5G本身是一个工具,是一个基础,支撑火车等在跑。现在人们对5G也是争论不休。所以,人们要对新鲜事物以宽容,允许歧视怪像。

主持人:您是否失望对华为5G的不信任?

任正非:我觉得时间长了还是会信任的。我认为全世界已经给了华为很多机会,我已经很满足。

张文林:我们现在看到的不信任,主要来源于不了解5G的人。现在了解5G的运营商,是很信任我们的,我们的业务发展得非常好。

主持人:任总您说可以授权5G技术给西方公司,目前有收到回应吗?

任正非:我们只授权给一家公司,我认为是美国公司。我们独家出口美国公司,它可以在全球范围共同参与竞争。我们希望给全世界同一个起跑线。5G是一个小儿科的事情,人工智能是未来的产业,我们不希望再次出现人工智能的实体清单,共同为人类提供服务。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觉得现在对5G的恐惧存在扭曲的情况。整个社会都存在不信任,这是政治问题,原因不在于技术和运用技术的人。事实上3G和4G也有这种现象,但现在社交媒体更放大了这种恐惧。比如说,现在很短时间内,就会出现大量社交媒体的消息。目前还不存在证据来证明技术存在问题。所以,需要行业来发声。

主持人:给西方公司授权的内容包含哪些?

任正非:首先,专利公平无歧视授权。然后,硬件技术,包括芯片的设计也可以授权。我们希望在新的起跑线上,包括欧洲、美国、韩国等都来参与。我们有信心能跑赢。

我不担心出现强大的对手把华为打垮。我不认为是威胁,反而是一种鞭策。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觉得技术、5G和网络,要取决于我们怎样使用。5G是一个巨大的驱动因素,它可以为医疗,物流等行业带来巨大的推动作用,如果能出现一个新的非常成功的公司,这都源于巨大的研发优势。如果我们要在全球快速部署5G,这需要多家公司的努力。当5G进入全面部署阶段,接下来会容易很多。我们都需要改变做事方式。

主持人:无后门协议最新进展?

任正非:30多年证明我们没有恶意。所有设备商,没有像华为一样受到严格的体检。我们有信心给各个国家签订无后门协定。我们在投入大量研发,保证设备适应欧洲GTPR隐私保护协定。同时,我们在追求设备极简化,以追求更好的设备应用。我们给各个国家承诺,这件事我们可以做到。

主持人:如果国家之间设立技术壁垒,会发生什么现象?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觉得,这对于地球来说,这是完全不可持续的场景。整个科技世界,我们投入了非常多进行研发,如果不能推广,对人类来说是巨大的损失,如果一项技术只能用于一小部分群体,那么受益会很小。这么多区域,没有人能够单枪匹马来做好一件事。全球市场,没有人能够脱离。

主持人:多大程度减少对外国技术依赖?

任正非:通信行业3G 3个标准,4G 2个标准。大家认为这带来高成本,所以5G只有一个标准。众多科学家都在讨论,讨论5G如何实现人类社会的全连接。我的态度是美国公司愿意供给零部件时,我们就会购买,我们不会完全自力更生。我们的长期理想是融入这个社会。所以,美国社会的不断改变,恢复供应,我们是完全欢迎的。全球化的目的是让资源得到充分利用,让70亿人民享福,所以不应该划块经营。

主持人:我们再来谈谈鸿蒙。

任正非:鸿蒙系统从7、8年前开始做,是为了工业互联网而研发,最大体现是低时延。鸿蒙为终端提供服务,这个我们还在努力。美国GMS不对我们开放,那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主持人:Peter,你怎么看?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们要看不同的场景,从工程的角度讲,一定要意识到,不仅是华为受到了影响,这不是技术和人造成的,就是因为政治,听起来就很荒唐。希望5G不出现这种现象。

主持人:如果真的出现了脱钩的现象,世界存在两个系统,谁会赢?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觉得会是中国和客户,大家要知道,美国的人口可没有这么多。

张文林:哪一个系统更加开放,哪一个就会赢得胜利。在3G阶段,我们就经历过这件事。拥抱全球、开放创新、合作共赢,我们深信这一点。

任正非:我认为全球产生两个生态应该不存在。两国科学家都会往来,科学家发表的论文我们都会看到,也会对我们的科技产生影响。现在,美国依然是最强大的国家。美国的好东西如果不卖,怎么能繁荣富强呢。所以,发展中国家如果得不到供给时,就会寻找替代。科学技术不能占领全球市场,那么就会萎缩。互联网时代再讲“脱钩”,我觉得不现实。

主持人:Peter你怎么看?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在历史上,我们从来没有见到孤立能成功的例子,我觉得任先生是对的。

主持人:中国人仿佛更愿意分享自己的数据,这对人工智能的发展是否有重要的影响?

张文林:数据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是重要的,但又不是那么重要。数据具有区域性,每个区域的数据都是不一样的,都有不同的价值。这么多技术才刚刚使人工智能起步。我们认为,目前,基础设施对人工智能至关重要,数据反而其次。

主持人:中国更愿意分享数据和技术,而西方注重隐私保护。您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会对数据创新产生影响?

任正非:我觉得不同国家对数据和隐私保护是有很大区别的。隐私保护要利于社会进步。过于保护,会伤害社会的发展。举个例子,十年前,深圳骑着摩托车抢走女孩子的包不胜枚举,但是去年这样的事件已经没有了。这其实是个人行为数据被监督了,警察不会私自利用这些数据,而是利用数据,使得社会治安变得更加好。我觉得这就很好。主权国家有权利用数据对社会进行管理。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举个例子,我在英国有病例,如果我在中国生病了,中国无法获得我的病例。如果我生病了,我很愿意提供我的个人信息,让医生诊断我的病情。所以,我更看重,个人隐私是否为我个人提供更多便利。

杰里·卡普兰(Jerry Kaplan):中国和美国不一样,AI需要大量数据,中国有数据,因此中国能更好应用好人工智能。

张文林:我想补充一点,并不是获得所有数据才能让AI发展。我们只需要获得部分有用的数据就可以了。现在,大家已经认识到了必须重视数据隐私的保护,要尊重个人。

任正非:我认为中国应该出台隐私保护法律,并且应该很严格。中国近些年也出现倒卖数据的现象,比如病人的电话号码被倒卖,中国应该严惩数据被盗卖的现象。我们始终支持欧洲GTBR体系,以提供更好的产品。同时,也希望我们国家在数据管理上能取得更多进步。

我觉得整个社会都要对新技术要有宽容,因为没有学术自由、思想自由,就不会有创造发明,创造发明以后才能慢慢认识是否利于人类。特别是基因技术的出现,将来是有利于人类还是不利于,还是要时间证明。我们要更宽容一些,别老是阻扰AI的前进,新技术总是要突破传统。就像我们公司成长的时候是中国经济刚刚开放的时代,一步步的宽容,我们发展了,我们每年对世界的贡献是200亿美金的税。

张文林:对于科技公司来说,不应该利用对技术的了解,试图去剥夺用户的选择权,而是让用户明白这个技术是什么,把选择权留给用户。

任正非:我认为中国应抓基础教育,使基础技术和世界有同轨的能力。中国的科学技术突破需要领军人物,对于我们来说,时代赋予了新的要求和机会。我们是基于全球化的公司,我们外籍员工有三万多人,我们公司的研发人员有七八万人,他们结合起来形成新的机会。在新技术上,我们想多为人类做出贡献,我们不谋求财务报表。

主持人:对未来技术有哪些畅想?

杰里·卡普兰(Jerry Kaplan):我认为“增强现实”技术有很大影响,这会改变我们与世界的观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5G和AI技术会进一步产生影响。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量子计算”会改变通信、基因构成等难题。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上周有一篇论文,论文说,自己获得了量子计算的霸权。论文说,获得了量子计算,就可以成功解决很多根深蒂固的问题,蛋白质、基因的构成,通信问题等。它可以解决当前98%的问题,将会影响到社会的各行各业,很难做量化的评估。

主持人:您准备让工程师做哪些领域?有哪些秘密黑科技?

任正非:我不清楚下个时代会是什么样子?我认为每个技术都会突破,但是各种技术对社会的交叉场景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我们希望华为能找到在这个社会的站位,比如处理分发数据的流量等等。河流像《2012》这部电影一样汹涌,在这场洪流中,我们的5G技术还能继续发展。

6G技术和5G技术并行,6G主要是毫米波,规模化投入使用对华为来说还很早。

张文林:我与任总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表达方式不同。我认为还是人工智能。现在所有技术发展到现在,通过人工智能可以初步产生价值。未来,材料、分子、制造、生物的发展,都可以使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人工智能还能产生更多数据,我们将让这些数据更加便宜、简单、无处不在。这是我们期待去聚焦去突破。

主持人:6G华为会领先吗?

任正非:那肯定的。

张文林:多年前,我们谈到什么是5G,听闻那种场景,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如今5G已经实现了。任何一个国家,想要跳跃,5G发展不好就去发展6G,那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进入提问环节

提问:用好技术,实现技术包容性怎么做?

任正非:技术不要政治化,通过商业和市场化来选择,那么就能共享技术。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全球化不可逆转,一个国家想要逆潮流而动,是需要牺牲很多的,之前从未有成功案例。

提问: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会不会加速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平等?

任正非:人工智能会使国家的差距变大,基础是基础教育和基础设施。人工智能发展需要大型的数据计算系统和连接系统,只有系统没有连接,就像只有汽车没有马路,这是不行的。所以,我们要制定规则,富裕国家要帮助穷困国家,使得技术能够共享。

至于关于华为公司的利润下降问题,下降100亿是针对我们的计划目标来说的,具体数字我还要问下财务。

我们不断地发声,让世界媒体传播了我们的真实情况。我们下半年的财务报表会证明客户的信任,我们估计明年上半年财务报表还会好,但是不会大增长,到明年年底,人们会相信华为活下来了,到后年会相信华为增长了。

杰里·卡普兰(Jerry Kaplan):AI就是自动化,自动化就是取代资本。像AI,就会让财富更平等去分布。我们要让经济学的规律来满足社会的目的。

提问:华为脱离美国供应可以吗?近期,有华为发债60亿的新闻,华为为什么要发债?

任正非:华为能脱离美国供应也能生存。8、9月份,我们对新版本进行试验,所以今年是60万个基站,明天是100万个。同时,我们希望西方能恢复供应,让我们的西方朋友也能赚钱。

关于发债,我事先并不知道。我问了下面部门人员,他们回复说华为必须在情况最好的时候发债,以增强外界信任。发债的成本是低的,过去我们在西方银行融资,这个管道慢慢不通畅,所以我们在国内银行试试看。

彼得·柯克伦(Peter Cochrane):我们的听众也要知道,技术的中心越来越从西方转到东方,譬如平板电视和芯片。譬如中国台湾是非常重要的芯片供应地。这种转移目前看不是非常大的一步,但我觉得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大家应该更多分享技术,双边贸易也非常重要。

提问:我是印度记者,想知道华为怎样看待印度市场?如何看待印度市场的管制?

张文林:印度的市场一直是我们重要的市场。我们多年来在印度市场的经营是非常好的,印度市场的管制政策相对开放,与我们有很多的交流。

——End——

(对话内容整理自南方+app、第一财经,本文首发21世纪经济报道旗下科技公号21Tech,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