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02 07:00:00 21世纪经济报道 苏安
苏安
根据维基上的解说,渡过卢比孔河(Crossing the Rubicon)在西方是一句很流行的成语,这句来源于当年凯撒果敢采取行动的典故,常常被引申为我国那句经典的成语——“破釜沉舟”,而这句成语又出自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项羽当年的决断成为加速大秦帝国灭亡的一个重要事件。而其后灭掉项羽的韩信也因为亲自实践了孙子兵法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理论,成就一段辉煌的历史。
这些成功案例为后人在不利情况下,积极采取果断行动以期扭转局面提供了良好的素材。然而,这些励志故事客观上终究存在幸存者偏差的嫌疑,那些有过类似想法并付诸行动但却身败名裂的失败者大多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渡过卢比孔河,曾被不少经济学者用来形容日本央行发动超级宽松(QQE)时坚决的气概。然而这话一开始就脱离了其包含的褒义成分,实际上带有更强的讽刺意味以及些许的危机感(因为QQE可能产生副作用)。对安倍经济学和黑田东彦掌控日本央行抱有好感的人们都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决绝的气概带来的成功案例无一不是短期决战,而日本央行一开始宣布的2年决战期早已过去,持久战显然也不是日本人的长项。目前的YCC政策(yiled curve control,利率曲线控制)更像是一种拖延。
由于偶然的巧合,笔者在周末顺路去早稻田大学参加了2017年日本金融学会的春季大会。如过往一样,以批判为己任的学界照旧充斥着对安倍经济学的酷评,特别是对承担了重要角色的宽松货币政策的辩护势力已经越来越弱,遗憾的是来自学界的批判以及由此衍生的各种争论早已化作一种信仰战争,原理论者和实务工作者之间的隔阂并不能通过学会这样的场合弥合。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当日在会场做了演讲,客气的表达了希望自己的政策得到理解,但也着重提及近年西方发达经济体中最具有市场深度和广度的主要金融市场不断发生意外事件(flash event),客观的表达了央行和市场沟通上存在的困难。当然由于这些年来的政策运营和政策目标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尴尬的气氛让主办方没有安排问答环节,不过曾与他共同在货币政策审议委员会工作的前委员西村清彦教授却在其后的讨论会上坦陈之前决断的困难,笔者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那些委员们之间原来一直存在一种快要绝望的情绪:“究竟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黑田自身的“坚持到底”的坚决态度让其至少在情绪上反映得更为可爱。然而在经历二战的惨痛教训后,日本社会存在一种对“精神战法”的疑虑情绪,特别是泡沫经济破灭后长达20多年的经济停滞更让大家将其看作“自欺欺人”的把戏。日本央行政策委员会在安倍政府的安排下几乎已经排除掉了宽松反对派,这次日本经济的回复,与其说归功于安倍经济学的效果,倒不如说是外围经济的复苏牵引。2018年很可能是此次全球经济复苏周期留给日本央行最后的时机。美国加息和缩表进程的推进反而是日本央行的倒计时,一旦美国开始停止紧缩,日本央行在负利率面临极限的情况下根本难以对付日元面临的升值压力。
日本刚刚发布的4月份的CPI同比上升0.3%,离2%的目标可以说让人绝望。然而乐观人士依旧寄希望于能源价格的低基数效应和进口物价的上升(美国利率上升引发日元贬值)能将今年的CPI推高到1%,让黑田在明年4月任期结束后至少能稍微体面点的荣休季。最近,快递行业龙头公司迫于员工的疲敝开始提价,部分服务业的人工短缺也给乐观者们带来了希望。但是应该清醒的看到,自从2013财年以来,日本经济虽然伴随大量的就业者退休,但的的确确就业出现了253万人的增长,同期间劳动者收入在2015-2016年平均增长1.9%也是泡沫经济后少有的幅度和期间,按照典型的教科书说法,这无疑会推动CPI上行,经济扩大。但是到现在通胀依然面临下行压力。过去笔者也多次强调根据各种分析显示,日本的CPI中占比40%的服务业的物价跟欧美存在的差距是2%目标最大的障碍,但是主流的日本学者的理解依然是数理上的线性关系为主,及回归分析显示过去日本的物价和日元汇率以及原油价格存在最大的相关。
这自身是一个客观事实,但跳跃思考因此对货币政策的要求归结于货币量和汇率水平的诱导则完全被证明具有很大局限,毫无疑问,汇率和原油价格的决定要素并不取决于日本央行的单一行为。那么将无法控制的变数作为政策目标的日本央行和其手段自身就难以自圆其说。巨额的基础货币供应只是将金融机构的资产从国债改变为利率接近为零的基础货币,经济整体的货币供应量并没有相应的增加,对实体经济的影响相当有限。唯一可以解释的渠道只剩下长期利率的下降,这既可以维持一定程度的日元贬值预期,理论上对风险偏好也有影响。但是现在已经做到维持长期利率为零,日元贬值预期基本上取决于外部因素,企业业绩的汇率因素反而充满了更多不确定性,风险偏好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实际上,安倍和黑田都高度寄希望的工资水平提升也存在很大的误区,按照他们的分析手法,1990年代末日本工资水平和物价的正相关已经不断下降,这个时间恰好和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重合,很容易被解释为外部冲击的暂时性效果。然而需要留意的是,1997-1998年恰好也是日本劳动人口见顶开始走下坡路的时间。工资和物价正相关关系的稀薄化,日本漫长的通缩压力都可以在那段时间找到苗头,而泡沫经济的破灭是发生在9年前的事情。日本的大企业为了维持中间层员工的就业,牺牲了工资水平的韧性,客观上为日本维持社会稳定做出了贡献,但是,不但没有任何的奖励,反而成为日企国际竞争力衰退的一个元凶。
在这个大环境下,经年累月的量化宽松和决绝的YCC政策都没有让日本的菲利普斯曲线产生任何质的改变。最近有学者的分析显示,即便货币数量学说的原理有效,要提高日本CPI到1%,理论上需要增加的基础货币量要达到GDP的21%,也就是110万亿日元之多。现在日本央行每年购债规模为80万亿日元,已经出现瓶颈不得不改为YCC政策。这个推算也客观证明了除非出现各种偶然叠加的奇迹,日本央行的手法要达成2%通胀目标基本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达成的任务。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在各种客观现实面前很可能变成精神战法的失败案例。
日本的这些现象可能并非特例,甚至有可能是其他发达国家在将来无法回避的课题。有研究用各种手法测量了美国的通胀率,今年4月的数字显示,如果将房屋租金等住宅相关项的影响剔除,美国的通胀率也只有0.8%,即便考虑美国最近大幅调低了手机话费的影响,这个数字也远远低于平时大家对美日通胀率差距的认知。而日本现在的房屋租金还在下降,地方城市的地价也在下降,东京等核心城市还面临供给过剩的压力,要实现2%通胀的难度可见一斑。
同样的压力在即将告别量化宽松的欧洲,和正在去杠杆的中国都存在局部压力,区别可能仅仅在于量化的难度和时间累计效果的发生无法把控。常年对传统货币政策的依赖早晚避不开结构改革的南墙,长痛不如短痛,知易行难,日本可以说不仅是过往的反面教材,更是今后各国需要认真研究的先行者。伯南克在笔者参加学会之前访问了日本,继续表达了他对日本的货币政策的建议,除了对财政政策的重要性做了补充之外,并没有新东西。
最近黑田在日本国会对议员们表示将会在合适时间公布退出计划,这之前他对此类市场要求一直熟视无睹,而是表达一往无前的决心。这次对国会的回答,可能是他也意识到明年任期结束前无法完成目标,需要为后来者留下余地吧。而大洋的另外一边,具有FMOC投票权的旧金山联储行长最近在华盛顿的一次国际会议上则明确地表达了对将来的担忧,日本的经验并非伯南克最近在布鲁金斯发表的论文那样容易解决,反而是美联储需要更多积极的研究日本的现象思考对策,准备更多政策工具以对付今后货币政策可能面临的新问题。只有准备充分,渡过卢比孔河的气概才真的有机会迎来破釜沉舟的积极效果。(编辑张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