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副院长）

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次会晤近日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就如何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共谋包容增长和共同繁荣展开磋商。这一议题清晰地显示，如今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合作视野非常具有前瞻性，这些国家经历数十年曲折发展之后，业已具备较好的基础。

全球发展中国家在二十世纪中叶以降的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中形成的互惠合作关系网络，是众多发展中国家在新世纪取得较为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十年前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际，“金砖国家”对话合作机制的建立，是标志性事件之一。

最近一段时间美国特朗普政府强调“美国优先”，在经贸等领域推出系列逆全球化举措，无论与俄罗斯及中国等发展中国家，还是与其西方盟友之间，都出现了一些贸易摩擦。美国当政者挑动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显示了一些美国政客对于中国发展的过度反应。美国政客在挑起贸易摩擦时，也在试图建立一种渲染大国对抗的知识系统，虽然这一逆全球化与反自由贸易的知识目前缺乏吸引力和说服力。这一知识的一大特点是反复强调中国复兴与美国霸权之间的矛盾冲突。应对中美贸易摩擦，在知识上需要突破这一渲染，避免把视野仅仅局限于中美之间。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的一个重要价值即在于，提示了拓宽视野的广阔空间，呈现了当今世界丰富的可能性。

金砖国家在新世纪的快速发展是令世界惊艳的。从2007年到2017年，金砖国家的经济总量增长了179%，占全球经济的比重从12%上升到23%，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50%。中国只是发展中国家变化潮流中最醒目的一部分。其实，不仅是金砖国家，其他众多发展中国家在新世纪也有类似的表现。从整体上说，非洲是新世纪全球经济增长最为快速的地区。虽然众多非洲国家的底子比较薄弱，一些国家的局势仍不够稳定，发展的可持续性还有待加强，但其不少国家的发展速度和潜力都颇为可观。从西方国家全球拓殖以来的长时段历史进程来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到高潮的民族独立和解放浪潮，是发展中国家改变近代世界格局的第一步，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发展中国家进入快速发展轨道，则是这一变化的第二步。毫无疑问，这一变化对美国霸权以及西方国家流行的种族优越感形成了巨大的挑战。

更为重要的是，发展中国家已经成为平等互惠的全球自由贸易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全球秩序的主要支持力量。平等地团结互助，是处于弱势地位的前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国家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重要方法。1955年万隆会议的召开，以及“不结盟运动”自1960年代以来的持续开展，为发展中国家争取主权独立、在后殖民时代获得更多的经济自主权提供了重要国际基础。乔万尼·阿瑞吉在《亚当·斯密在北京》中指出，中国在21世纪上半叶将成为经济总量最大的国家，但与近代以来的西方霸权不同，中国只是在经济上体量大，在政治、军事、文化上都不能成为最强大的国家，这一状况使得中国必须坚持主张全球自由贸易，主张国家间交流的平等与互利，这是主张自由贸易的亚当·斯密其实“在北京”的原因。同样道理，众多发展中国家也会主张平等互利的自由贸易，因为这是对其发展最为有利的国际秩序。

对于中国而言，无论是推动经济持续较快增长，还是应对美国政府挑起的贸易摩擦，发展中国家平等互利的交流合作都是非常重要的支撑。中国在四十年改革发展进程中，不是没有遇到过国际环境恶化的挑战，但从容应对了那些挑战，在国际层面的一个重要基础即是发挥了与众多发展中国家的传统友好关系。当前中国要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积极拓展和加强与发展中国家的经贸关系，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方面。由于中国强调与发展中国家的共同发展，相对而言有较大空间求同存异。与非洲和拉美国家的关系发展，对于当前中国发展有着特别的战略意义，也有较为厚实和需要珍视的基础。

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进入较快增长阶段，不仅进一步推动西方霸权的衰落，也深刻影响西方国家内部之间的关系。近代以来，西方国家在全球殖民过程中一直存在着不平衡的深刻矛盾，这些矛盾推动了上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在殖民体系全面瓦解之后，西方国家之间的不平衡矛盾依然存在。当前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中印等国的快速发展，的确在挑战西方世界长期以来形成的优越感。有的人认为，这种挑战正在推动西方国家形成一个针对发展中国家的某种同盟，这是看法过于强调种族文化的同一性，而忽视西方内部不平衡发展的矛盾。西方国家之间固然容易相互沟通协调，但恰恰是不同西方国家之间在全球霸权争夺方面有着长期的心结。

亚非拉国家民族解放运动在上世纪下半叶兴起的一个基本背景，是美国全球霸权对于英国全球霸权的冲击。英国“日不落帝国”在二战之后二三十年间的全面瓦解，是美国与前苏联在此一问题上持续推动的一个后果。苏联缔造者列宁和美国总统威尔逊在二十世纪初提出的不同版本的民族自决理论，为后来的民族独立运动提供了理论基础，也是美苏推动全球格局变动的重要战略。亚非拉发展中国家范围广阔，后殖民时代的西方国家在世界各个区域的诉求并不容易保持一致，西方国家内部的竞争一直活跃。今天的美国霸权要想整合不平衡的西方世界，需要支付极为高昂的成本。

西方世界不是铁板一块，正如世界其他部分也不是铁板一块，需要对全球关系变化保持更具现实感的动态认识。发展不平衡、充满矛盾冲突的全球格局，是发展中国家推动平等互利关系形成的关键条件。发展中国家合作天地广阔，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平等关系发展还大有潜力。(编辑祝乃娟)